貴州之旅結束前的最後一站,到了素有千戶苗寨之稱的西江。
西江,位於雷山縣東北面,有1100多戶5700多人,為全國最大的苗寨。「 西江」,在苗語意為苗族西氏支系居住的地方。 司機告訴我說,這裡可以看到長短裙苗和長角苗。平時喜歡自己做研究的我,這次也因為種種的原因放棄了這項工作,十分信任的跟去了(後來發現,西江根本就沒有短裙苗和長角苗,這個Q師傅,以後大概也不會再用了)。
一路上我看過太多貧窮落後的侗寨了-這些寨子盤踞在一望無際的梯田頂端,田裡種滿了黃澄澄的油菜花和枯乾了的稻梗,吊角樓此起彼落地繚繞在山間。在黎平縣附近的定八村,孩子們沒有見過外來的遊客,一路上羞答答地,遠遠地跟著我們。 我的感覺就好像自己變成了童話故事裡會黏人的天鵝一樣[注],一邊走著走著,一邊黏了越來越多的孩子跟在身後,只是我稍一回頭,孩子們卻在一陣嬉鬧尖叫聲中消失了,然後又在我稍不留神的時候靜悄悄地黏了回來。
在這種原始樸素的侗寨裡,男人耕田,女人刺繡,大孩子們帶小孩子,小孩子們在泥地裡驢打滾...一切聽起來都是詩意的、幸福的。可是,看過太多次了- 在一片美好寧靜中,腦子裡突然轟的一聲,像是被甚麼東西當頭砸了一下般 - 隨即出現在眼前的,卻是滿山遍野的垃圾。
因此,剛走進西江乾淨整齊的街道上時,心裡是衝塞著喜悅的。街道上有清晰的雙語標示,告訴我們哪裡有步道,哪裡是可以觀賞表演的大舞台,甚至哪裡是刺繡工坊。地上鋪的是鵝卵石,苗族婦女們穿的是印有電腦繡花機繡出來的圖案的上衣 - 每個人穿的看起來都一樣。是的,經過了一個星期的勞碌奔波,尤其是當前一晚在榕江縣睡在一個房間裡附有麻將桌和「Woman Joy Sex Oil」、 窗戶上開了一個洞而櫃台先生跟你說:「那是為了通風,因為客人們打麻將時抽煙太兇」、然後半夜會有醉醺醺的神祕女子不停地拍打你的房門時,看到迪士尼式的秩序是會有短暫的喜悅的。
可是,當我卸下了行囊,看過了唯一帶著一點苗族精神的長裙苗歌舞表演,心裡剩下的又是甚麼呢? 我看到的是一個被政府過度規劃,過度保護的死城。商店裡賣得是仿製品,寨子裡的吊角樓千篇一律地展示著同一種粗糙的雕刻,便宜的油漆,街道上沒有孩子的喧鬧聲,廣場上沒有駝著背,列著嘴笑的婆婆。這裡所謂的苗族,操著流利的普通話,有大半天的工作是帶著領導們參觀。在這個時候,我心裡剩下的,只有矛盾。
面對差劣的環境衛生和統一的建築服飾,我們要如何取捨呢? 我們要保持孩子們的天真無邪,隨時面對他們可能有朝一日將因為吸食過分戴奧辛而疾病纏身,還是要為了孩子們的健康和未來,讓政府把我們1100戶的家園圈起來,變成遊客們的野生動物園?
我沒有答案,但相信苗族的朋友們早有了他們的選擇。批判不是我們的工作。我們所能做得,只有期盼那不再矛盾的一天 - 那一天,苗族的孩子們穿著母親親手繡的長裙,在一個沒有污染,沒有英文指標的苗寨裡,一個黏著一個地喧鬧。
注:貝依修達恩的原著《會黏人的天鵝》是個頗為奇怪的故事。故事講述一個可憐的男孩如何得到一個神祕的老婆婆指點,找到一隻會黏人的天鵝。男孩在前往皇宮的途中黏住了胖大官,小丑,掃煙囪的伯伯,買菜的姑娘還有泥水匠,惹來了十年沒有笑過的公主捧腹大笑。國王更因為如此賞了男孩一片領土,而公主最後更和男孩成親了呢!